十年前的4月22日，特斯拉在中国开始首批交付，马斯克专程从美国飞来，亲手将钥匙交给第一批ModelS车主手中。首批车主们大多非富即贵，后来他们中的有些人都开始造车，比如李想，比如雷军。
那时中国汽车市场的新能源渗透率仅为0.32%——刚刚过去的4月前两周，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50%——现在你耳熟能详的大多数造车新势力们都还没成立，比亚迪那时一年只卖37万辆车，大概是现在一个月的销量水平。
也是在那一年，马斯克提出了要在中国建设特斯拉工厂的计划。5年后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开工建设。去年，上海超级工厂的产能占到特斯拉全球产能的一半以上。
右二为李想
更多人感受到的是震惊。特斯拉奠定了电动汽车应该有的样子，干净的仪表盘，硕大的屏幕，流畅的车机系统——现在几乎所有的电动汽车都没有跳出这个范式。一位2015年的特斯拉车主说，从宝马5系切换到ModelS，“简直相当于从诺基亚到iPhone的感觉。”
那时能够购入一辆特斯拉是比今年开小米SU7Max创始版更值得炫耀的一件事，一些人买车甚至就是为了“首批车主这个面子”。
《中国经济周刊》当时报道了一位内蒙古的车主，因为早期特斯拉优先保障京沪地区车主提车，外地车主认为受到地域歧视，“说好的首批车主没有了”，他愤而在交付那天效仿罗永浩用锤子砸车。砸车后，他向特斯拉支付了9000余元的修理费用，将车从北京开回了内蒙古。
一位2014年购入ModelS的北京车主对《山上》形容，他当时开着车走在路上，“热度不比小米SU7低”，去哪儿都会被人问住。还有人做活动租他的车，“那玩意儿好贵，拉过去当个展车，一天1万块，一去两三天。”
他那时常在北京天津附近游走，因为太远的地方电车续航不够。他接了蛮多奇奇怪怪的活动，要么是某个房地产开盘，要么某个洗发水公司租他车给客户送礼品，“反正他们老联系我。”
ModelS入华之初起售价73.4万元，选配齐全加上增值税、保险落地也得百万左右。一些人抱着购入豪车的心态买下特斯拉。但实际上特斯拉的服务就如同车子的内饰一样干净。
现在ModelS在特斯拉总体销量中只剩个零头了——去年特斯拉卖了181万辆车，国内售价20来万的Model3/Y占了174万辆。从这个角度来说，特斯拉的首批车主和当下的车主是两个不太相同的群体，即便他们10年前花费百万元购入的这辆车当下价值不过10来万。
4月22日上午，特斯拉官方发了一条庆祝特斯拉入华十周年的微博，“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将旗舰轿跑ModelS的钥匙，交到了15位走在时代前列的消费者手中；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正在服务超过170万名特斯拉中国车主。”
特斯拉现在的本地化做得不错，文案颇有当下流行的网络古文小说之风，“躬逢其盛，与有荣焉；生逢其时，重任在肩”，也算入乡随俗了。
今年前3个月，特斯拉的季度交付量出现15个季度以来的首次同比下降，全球交付386810辆，远低于分析师预期的449080辆，这也是特斯拉自2022年第三季度以来首次季度交付量跌破40万辆。
年初发布的2023年全年财报中，特斯拉少见地没有给出今年的销量指引，仅强调2024年的汽车销量增速将显著降低，“我们正处在两个增长浪潮之间。”
4月15日，特斯拉向员工宣布全球裁员10%，马斯克说，“为了降低成本和提高生产力，审视公司的各个方面是极其重要的。”两位特斯拉的核心高管德鲁巴格利诺和罗汉帕特尔也在当天宣布离开，其中一位已经在特斯拉工作了18年。
但不要惊讶，特斯拉的裁员如同这家公司的车价调整一样迅速。一位在特斯拉中国工作的员工对《山上》说，上午8点到公司，9点通知裁员，沟通过程不过10分钟，12点他就到家了。
以下是几位特斯拉ModelS车主以及一位特斯拉二手车商的故事。
01｜热度不比小米SU7低，10年前租车日入1万
北京首批车主，男
我算是北京最早的一批特斯拉车主，2014年3月下定，6月提车。买特斯拉的契机就是我个人比较猎奇，那会儿在路上也见不到电动车，加上网上的宣传，包括价格我认为都挺合适的。
第一批互联网大佬订完车之后，我就去侨福芳草地的展厅看车，看完就定了。等到我交付的时候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仪式了，第一波交付的热度也过了，但是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那帮人（互联网大佬）谁买了，谁没买，我就只是单纯对这个车感兴趣。
我买的ModelS，是蓝牌，此时此刻正在开着，后来我又增购了好多车，这台现在贬值了很多，也舍不得卖。后面买的第一批特斯拉ModelX也是蓝牌，也是16年的第一批。油车买了阿尔法，混插买了沃尔沃的XC60，2022年我又买了理想L9，我也是理想L9的首批车主。
当时买特斯拉的心情肯定是特别好，当时ModelS的热度不比现在的小米SU7低。我在路上开经常会有人问，包括洗车、去哪里都有人问，那会有人做活动让我去给他们当展车，那玩意好贵，我一天去给人当个展车，一天1万块钱，一去两天三天。
确实挣了点钱，但不多。记得是有一个公司联系到我的，类似于公关公司，反正他们老联系我，低点的价格有七八千的，我印象里去的还挺多。当时主要是北京天津的活动，大多是房地产开盘或者是写字楼开售，再远我的电车可能也确实不太方便。还有一次是去给宝洁公司做活动，就是那个卖洗发水的宝洁，他们也是租我车去给客户送产品。
2015年，我把车子贴成了电镀红色，就是特别镜面的那种红，之后就有好多人找到我要租车当婚车，一次四五千块，租了好几次。
但是到2016年特斯拉出了ModelX之后，慢慢就没有什么热度了，也没什么人再租车了。
你可能也看到我经常在网上感叹，10年过去了，我这台特斯拉现在还是3G网络，好像是上个世纪产物，车机也特别卡顿，但能接受，因为10年前当时接触这个东西的时候，已经是当时最先进的车了。
ModelS的性能还是可以的，比10年的燃油车要好一点，没有什么动力的衰退。电池我换过一次，在质保期内免费换的，所以现在更舍不得卖这车了。
特斯拉在电动汽车里面还是一个标杆性的企业，就像苹果iPhone在手机市场一样。你看现在所有国产电车的发布会，都是拿Model3/Y来做对比，这就很好理解，所有人都拿它做对比的时候，它就是行业标杆。就算它充电400伏，不如现在国产800伏，国产的冰箱彩电大沙发，包括所有的乱七八糟眼花缭乱的功能，它还是标杆，就跟苹果一样，你爱用不用，我就是行业标杆。
02｜当初说好了是豪车，怎么就成了街车？
江西首批车主，女
我是2014年买的首批ModelS，107万，加上税费保险什么的总计120万左右。买特斯拉不像奔驰宝马，没价少的，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我订车是在北京定的，在上海提的车。交付等了蛮久，我2013年底下定，中间也没说对我说要等9个月。后来我去问，特斯拉的人对我说车已经从美国发出来了，但是走海运都得三四个月。后来终于去上海提车，交付仪式很简单，就是把车钥匙给我，简单交代一下就让开走了。
受访者提供的订单照片
我在小红书上说自己是“韭黄”，说实话是因为使用感受不是那么理想。比如现在车子已经过保了，电池一坏，修一下也要很多钱。年前我们花了两万五来修，现在又坏了，估计又得好几万。这些隐性维修成本还是挺高的。现在很多人说什么电车省油，我算下来感觉也省不到哪里去，再加上电池的损耗、维修的成本，可能也和油车差不了多少。
我想过把这台车卖掉，但你买车的时候花了100多万，现在估计也就值个10来万。没意思，你不卖它也还是台百万的车，干脆还是留下来自己开。我们当时还是全款，没按揭。如果那时我买一台卡宴放到现在，也不止10来万吧？而且我们开的也少，到现在也就6万多公里，车况还是很新。
想想也太不值了。刚开始特斯拉引进中国的时候，都说是豪车，落地都是100万起，后面的ModelX便宜了些，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是100多万。我那个时候觉得特斯拉就是豪车，结果后面出了Model3，就变成了那种烂大街的品牌了，一点也不算是豪车的范畴了。有时候我开着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如果能够回到10年前，我估计就不会选择特斯拉了。10年前电车也少，能花100万买台电车的人更少了。特斯拉那会儿刚进中国，这车在我们整个江西也就是个位数，在大街上蛮有回头率的。当时开车出去，路上和我的车拍照合影的人都很多。
后来Model3进到国内，车子比ModelS小一号，最早定价也很贵，50来万。但后来国产Model3上市，二三十万落地。刚出来时我心里就有点失落感，很不是滋味，当初说好了是豪车，怎么现在一下就变成了街车？
特斯拉Model3
以后我可能不会再考虑特斯拉这个品牌，使用感不是那么的美好，售后也不是那么好，像我们第一批的车主后面基本上也没人管了，自己管自己。
去年，有一次我的车开到到售后修，修完后他们要我自己去提车。我就很不高兴，我是第一批的车主，怎么还没有接送车的服务？我在保时捷买的卡宴也很多年了，保养修车人家都有接送车的服务。
03｜你不能咒着我这车越换越差吧？
北京第二批车主，男
我是2015年买的特斯拉ModelS，应该是第二批，还算比较早，2015年7月份下定，10月份提车，到现在一直没换，还在开。买车下来总共80来万。
2015年那会儿我刚上班，家里就说买个车，特斯拉不刚进入中国嘛，正好我妈有个朋友刚买了一台，说这个车不错，我们也试驾了一下，感觉还真是不错。这玩意怎么说，可能现在你感觉没有什么，但你想想在10年前坐进这台车，看到这么大屏幕的时候的那种震撼、电门加速的感觉。
但特斯拉也不是什么都好，因为它确实多多少少存在一些质量问题，就像你买第一代的电子产品一样。而且特斯拉造车的理念是怎么简约怎么来，在设计、做工方面多多少少有一些小Bug，用久了就有一些小毛病。
特斯拉的售后就更不好了。我家里有奔驰、宝马、雷克萨斯的车，特斯拉的售后和这些品牌完全不在一个Level上。但是这个车又卖得这么贵，又标榜的是一个豪车的品牌，结果最开始售后完全跟不上。这还不是说它在全球跟不上，单就中国跟不上你知道吗？
比方说，之前我们有车友的车频繁黑屏，很多人就去换屏幕去了，但换这么一块屏幕就得1万多块钱。后来慢慢知道了，在美国这是一个它设计的bug，说白了就是内存满了，你只需要换一个内存就行，而且是官方免费给换，但是在中国并不是这样的，在国内黑屏了，只能自己去换屏幕，还得花一万多。后来我们就不乐意了，X，你这不是区别对待吗？
大家都是花这么多钱买车，你不能美国的售后跟中国不一样。特斯拉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后来就给免费换了，之前花钱换的也给退钱了。
特斯拉ModelS
我暂时还不考虑换其他品牌的电车。国产电车可以看一看，但我可能说不管是碍于面子也好，或者是碍于什么也好。说实话，就像原来你开宝马7系的，突然换个宝马3系，周围朋友肯定会觉得，你是不是这两年是家道中落了？又或者家里怎么样了。但现在国产电车确实不错，我有朋友订了极氪，等他提了车之后我可以试试再说。
后来它不断降价这个事儿，说实话没太大影响，可能也就心里有些不舒服，谁愿意说刚买的新车哔哔哔地就降了20万呀？但这个东西说白了，10年前能买这个车的人家里至少也是中产吧？大家还都比较遵守契约精神，只能自嘲。
我不能说它越来越Low，可能马斯克的重心不在特斯拉身上，在他的火箭上面。其实它刹车失灵那种消息都比较扯淡，肯定是有人故意黑它的。我们老车主的态度，就是车本身是个好车，但这个品牌感觉没有它刚刚进入中国市场那么高大上了。就像路虎、捷豹一样，一上来还没怎么样呢车就降价了，属于自降身价。
特斯拉现在保值不保值另说，我觉得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现在我的ModelS卖十几万，你说能买什么车？买小米都买不了，还得添个十几万买回去。但买一个小米就一定会比特斯拉老款好吗，我觉得不一定。
不过雷军虽然擅长营销、模仿别人，但至少他这公司不会忽然垮了，人家有这么多现金流，至少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不像贾跃亭似的吵吵火了就最后跑了，我觉得雷军干不出这种事来。
蔚来也好，小鹏也好，极氪也好，这些车的三电系统估计不太能比特斯拉做得还好。因为国产车都是学的特斯拉，其实就是因为它专利开放了，但只能学个皮毛，包括那个电机，为什么特斯拉前备箱很大，因为它电机很小，它电机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西瓜，正常的西瓜，很小，但你看其他那些电动车，它可能有的甚至没有前备箱，或者有了前备箱很小，只能搁一个双肩包，就是因为它电机做不小，所以它在前面占的地方很大。
所以我说在技术层面特斯拉还是很牛逼的，毕竟人家是搞火箭的对吧，随随便便把这些东西逆向研究一下，到车上就行了。
04｜十年前ModelS卖100多万，现在二手12万
深圳二手车商，男，卖特斯拉4年
我是2020年开始做特斯拉二手车的。相对来说，电车里面特斯拉是最保值的了，比蔚小理的保值率都要高。
我主要做ModelS跟ModelX这两款大车。以前它们卖100多万，现在三四十万了，二手市场也就二三十万。2014年的ModelS因为是第一代特斯拉，配置各方面比较老，以今天的眼光看，它的价格就相对来说非常低，当时卖100万的，现在只卖10万出头。
所以很多老一代的特斯拉车主不少都没换车。比如在深圳，路上蓝牌的特斯拉ModelS很常见，大多都是第一代车主。今年我也收到过几台最早一批的ModelS。不久前我还卖掉了一台，12万，原车主换了一台蔚来。
因为便宜，2014年的ModelS也好卖。有一些年轻人比较喜欢这样老一点的车，这就像以前的人玩燃油车一样，有一部分人就是喜欢比较中古经典的东西。
这批车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对于新款的车来说显得有点过时，但机械性能方面没有问题的，也可以继续用的，除了软件比较卡。10年前的东西了，比现在市面上其他品牌的电车性能还是要好很多，机械素质方面比很多现在的新车还要好。
ModelS第一代，我会挑一些比较车况比较好的来做。ModelS在改款之前，一直卖到2020年都有的。我刚收2019年的进口Model3，那时候还没有国产特斯拉，还得交购置税，原车主花52万买的，现在卖15万多，这个车主也不觉得特别亏。他把这台车卖掉以后，现在定了一个新的Model3，他依旧觉得买特斯拉很值，依旧觉得买电车特斯拉是唯一选择。
特斯拉的二手车的价格比较波动，从2020年开始到今天也没有稳定，亏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亏了很大一个的数字，有时候一台Model3可以亏10万。这很正常。你2019年收了进口Model3，隔了半年之后，国产Model3就出来了，进口车的价格就会贬值。
那时候生意还是比较冷淡的，一个月找不到一个客户都属于正常情况。真正生意好起来、大家开始接受电车，要从2021年开始。更准确地说，是从2020年10月磷酸铁锂版电池的Model3上市，一把降到24.99万，市场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但特斯拉的二手车相对整个市场来说仍然是小生意，利润很低。而且这是一个重资产行业，我全款收回来，再零售卖，也就中间赚个差价。
相对去年，今年开年的行情是要差得多。大家的选择更多了，主流品牌就算是比亚迪也卖不动了。整个市场都是这样，各个价位的新能源车相对以往年份来说都卖不动，没办法。
这个月我们销售超30台了，这里是收和卖一起，但上个月卖了十几台车就差很远。今年的行情差很远，往年比如说2023年，我每个月都会超过20台车的销量。
蔚来、小鹏跟他们的新车有很大关系，新车销量持续走低也会影响到二手车。相对来说，特斯拉更稳定一点，它的量也非常大，其实你看一下理想、小鹏、蔚来在深圳的量，相对Model3/Y来说差得很远。